2013年11月30日

牡丹。不如讓我們從頭來過?【四】(文 / FiFi)

燭光盛宴  /  Candle light dinner      60x60cm  壓克力彩  2012

事差不多應該結束了吧?這樣挺勵志、挺好的。
你說。但你忘了,我要說的是一個從頭來過的故事。

不不不,不是牡丹復活或轉世的故事。
是說,從前從前,有一個被悲傷擊退的人,為了徹底遺忘舊情人與那些往事,不再與那人重逢,坐上了一班脫離時間空間完全離開的列車,這班列車隨時都能停靠,但因為永遠沒有回程,所以也不可能停在過去。可惜,當他一坐上那班車,卻開始狠狠地想念了那個人,甚至把列車上相似的身影都看成了對方。

意識到自己完全丟失了情愛牽絆倚靠的人之後,他突然感到自己被記憶拋棄。

一個人拋棄記憶並不難,就算是得在心上千刀萬剮才能切斷所有念頭的血脈,也不過是痛了然後慢慢流淌失溫。但在每個細胞都為了想念愛慾而活躍的時候被記憶拋棄,就像一趟有目的地卻不斷迷路拋錨的旅程,會讓人絕望得連抵達了兩人相約共賞的瀑布,都不願承認、那就是了。

因為你知道只會剩下自己一人。

如果這個人像春光乍洩的故事可以從頭來過改一個情節,我想他不會是從2046回到現在的木村拓哉,也不會是躲在2047安全且可以隨時抽身回歸自我的角落、偷窺2046被複製重演那些情愛祕密的作家梁朝偉。如果有機會從頭來過,為了不讓自己被記憶拋棄,他應該會選擇不斷地經過,唯一一次落地,就是死亡在南方國度列車上看著椰林在窗外飛逝的阿飛張國榮。


「我想我應該會在死前那一刻才發現我最愛誰。」阿飛還是有他記住的過去。就像新加坡賭場裡的黑蜘蛛蘇麗珍知道作家周慕雲那一句:「還有多了一張船票,妳願不願意跟我走?」還有光影斑駁了牆邊的那個激吻,都是補償給過去那個沒有勇氣對她說出口也沒有帶走的香港蘇麗珍。

有些人,當時只是在找一個出口,可是他不見得不會走回頭路,進入同一個房間。你著迷於他尋找的神態,為那些迷惘起了陪伴的念頭,你們一起歷險、犯難、或苦或樂地終於找到了出口,他感激你,但他平復喘息片刻之後,下一秒的起身,為的不是新的路程。

他開始想念記憶中的自己,覺得那些發生過的才是真實的。

「人不能遺棄那些真實,否則人是什麼?」生活不過是必須活著,為此創造些香豔離奇、樂而不淫的段落自娛娛人又能勉強過活,有何不可?

他愛的是誰,並不是這個故事的重點,重點是,人的離席總是為了過去。

為什麼我們不能像以前一樣?
每個去2046的人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回失去的記憶,因為在2046,一切事物永不改變。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因為從來沒有人回來過。
[6]

一旦時間過去,我們來到了現在、未來,過去就不可能從頭來過了。在那裡,失去的記憶之所以存在且永不改變,是因為時間就是所有過去的紀錄與保存。

所以,人們到底要過去哪裡呢?周慕雲在2047號房,為頗有好感的王菲寫下一個仿似2046的故事,他笑說甚至應該把篇名改為2047,但王菲覺得結局不夠好太悲慘了,希望他修改掉,梁朝偉的筆尖在紙上方停了五秒、十秒、三十秒、一分鐘、一小時、十小時、一百小時,始終沒能下筆。

因為過去,沒辦法改變。

梁朝偉在2046裡,忘不了花樣年華的張曼玉,在春光乍洩裡,忘不了總是說著「不如我們從頭來過」的張國榮。而沒有人知道阿飛正傳裡張國榮臨死前所說的記憶中最愛的人是誰,會不會是年輕時的蘇麗珍張曼玉呢?而那時的她,還不知道自己未來會愛上出現在阿飛正傳片末正在出頭準備出門的梁朝偉。

其實慕容燕、慕容嫣是同一個人,在兩個身分背後藏的是一個受傷的人。
[7]

身分的錯置、角色的挪用,並非是一種隱喻,相反的,那明白地為我們揭示著,不管換了哪張臉、哪種性格,背後都是相同的情愛角色,同樣有人等待、有人被等待。

(未完待續)


[6]  2046》,梁朝偉畫外音
[7]  《東邪西毒》,張國榮畫外音